中国传媒大学车晴教授绘制的大宅院复原图,大院原占地面积约7000平方米。
老宅院的大门
老宅院中留存下来的假山
■阿遥
胡女士在东皇城根南街32号大院住过二十多年,如今重新跨进来,表情之凝重,我看得出来。
她是引我来考察的。这座大宅院我不是头一次进来,却是第一次认识它。院子很大,像迷宫,一个院套着一个院。而造成迷宫的倒不完全是院子本身的建筑格局有多么复杂,而是各式各样简陋的小房小棚,密密层层,甚至比原建筑还多,叫外人迷乱得摸不着门。我的视线越过那些破烂棚子的顶,从一线天里巡视着突兀而出的高大的墙体、瓦顶、梁架、砖雕、假山……如同在一座“贫民窟”里,找寻昔日辉煌的踪迹。
用“贫民窟”来描述这里,很对不起大院里的居民,但是谁乍一进来,都会有这样的错觉。这可是一座紧贴着皇城墙的大宅院,是北京市文物保护单位。
宅院曾经的主人
在北京市文物局官网上,第八批北京市文物保护单位资料里,“东城区东皇城根南街32号宅院”的保护理由是:“建于清代晚期,原为清粤海关监督俊启住宅,后因逾制被没收,转赐慈禧太后弟照祥。该宅院坐北朝南,占地面积约7000平方米,由东部住宅和西部花园组成,大门西向,厅堂房舍庭园布局紧凑。原有建筑基本保存,是北京保存较完整的四合院建筑群,具有一定的历史艺术价值。”
宅院的原主人是光绪年间内务府大臣、曾任粤海关监督的俊启,粤海关监督就相当于广东海关关长吧,在开埠不久的清代,是个当然的肥缺。俊启任满回京,就在皇城东墙外东安门北的小草厂置下十亩地,建了一座豪宅,距离皇宫紫禁城的东华门只有一里多地。
关于这个宅子的故事有多种说法,一个版本来源于《燕都》杂志,杂志称,当年因宅院盖得讲究,俊启遭李莲英勒索,被拒绝后李莲英伺机报复。恰逢慈禧太后想给弟弟照祥物色一所住宅,李莲英趁机进谗,说宅子里有一座楼建在假山上,在上边能看到紫禁城。又说大门为“两破三”(两间的面阔,盖成三间),超越了等级规定,于是慈禧便以“地窥紫禁,形制逾制”将俊启问罪。俊启知道后忧郁成疾,他气急攻心,在端午节前就死了,于是这所房子便归了承恩公照祥。
曾经住在大院的传媒大学车晴教授翻阅了《清实录》等诸多史料,发现正史里的情况并非如此。《清实录》里记载,俊启从广东任满回京后,升任总管内务府大臣,官至二品。他的宅子始建于光绪八年(1882年),第二年,俊启遭到御史刘恩溥弹劾,奏折称其“行止不端,玷辱名教……其事甚猥亵,且多暖昧”,经彻查后被免去内务府大臣一职且降三级。光绪十一年(1885年),俊启抑郁而亡,年龄不足五十岁。俊启死后,房产没收入官,慈禧将这座宅子赐给了她的弟弟照祥之子、也就是慈禧的侄子三等承恩公德善,而照祥本人已经在五年前死了。
清亡后德善的家人又将这个宅子售给了京汉铁路参赞福建人柯贞贤,柯早年留学法国,还担任过比利时人开办的华比银行经理。他将宅院改造后,命名澹园。
假山被移至东单公园
这所宅院究竟有多么豪华,我随着胡女士在一进一进院子里穿行,尽力在脑子里拆掉私搭乱建的建筑,复原着它的原貌和结构图。
宅子的格局不大符合北京城大宅门的规矩,整个平面是曲尺形的,东半部南北向略长。也许是受着地形的限制,大门开在南北向的小草厂胡同,也就是曲尺的弯儿里边,坐东向西,三开间。顺便说一句,京城不论皇宫、王府还是平民住宅,大门的间数都是一三五的单数,因为两根柱子之间算一间。说大门“两破三”,本来是两间的面阔,不知有何依据。还从未见过两开间、正中有一根柱子的大门。大门对面,是一座砖砌的八字照壁。也就是说,大门和照壁之间,就是南北向的小草厂胡同原始的宽度。胡同的南端如今堵死了,南边盖了楼。从老地图上看,以前的小草厂,南口通到大草厂胡同,往北再西折,通东皇城根。
进大门向东,经过一个院落和一个过厅,最东部一路建筑轴线变为南北向,是宅院的核心,前后三进,第一进最大,是一座规矩的四合院,正房是院子里体量最大最高的房屋,一排五间大北房,两侧各有两间耳房;倒坐南房五间,东西厢房各三间,各房由回廊连接。二进院有正房七间,三进院又是五间北房,西侧有一幢建在八层城砖上的二层硬山式楼阁,是整个宅园的制高点,也是住宅与花园之间的间隔和过渡。可以说,这座小楼既属于住宅又属于花园。小楼南侧紧贴楼壁,筑着一座叠石假山,山下有洞可以穿行到西边的院子。北侧原先的一座假山,早已被迁移到了东单公园(东单公园建于1955年)。
楼阁和假山的西侧,一带长廊贯穿院子南北,廊的一面有墙,开着不同形状的漏窗,现在早已经砌死了。廊的西侧原先也是一个方正宽敞的院子,北面一座垂花门,透雕着精美的花鸟图案;西厢,据称是一座戏楼。这个院落是宅子花园的主体,隔着长廊,与假山和楼阁对景。
老宅在垂泪
这座宅院的设计相当自由,而且明显吸收了南方私家园林的结构。看来这位俊八爷倒是很有个性,竟然敢擅自打破京城建筑的程式格局,甚至不顾明清以来严格的建筑等级制度。说不定正是这种打破给他惹来了麻烦。作为二品官,他虽然有权使用三开间的大门,但是大门外对面的八字照壁,只有王公贵族才可以拥有,俊启的宅子,单这一点就逾制了,再加上这极尽奢华的排场。难怪他没有落得好结局,仅仅享用豪宅两三年就一命呜呼了。到底是宅院出了问题?还是因为它的主人这个行为不端的贪腐的“老虎”咎由自取?我们不得而知。
建筑越描写得清晰优美,我越觉得我是在自欺欺人了。现实的情况是怎样的呢?所有这些建筑都在,但是我全都看不完整。哪里还有宽敞的大院?哪里还有优美的花园?满眼的违章建筑,满眼的破烂儿和垃圾几乎占满所有的空间,只留下勉强能通过的夹道。能看到的原始建筑,大多只是屋面、山墙和檐椽;门口考究的八字照壁,墙头已经残损不堪;夹缝中露出的一小段一小段长廊,只能在我的理解中衔接起来;有一段廊下改成了厕所;漂亮的垂花门顶棚成了储存废料的阁楼,长管子长棍子戳破木雕伸将出来;花园的假山上晾着衣服,紧靠假山的楼阁装上了水泥板墙和铝合金门窗;西边的戏楼呢?百分之百被遮挡了,我只能在车晴教授的复原图上见到;粗细电线从各房檐下穿插、伸展,如同天罗地网……
北京的大宅门,庭院再大,建造私家花园的风气却远不及江南盛行,留下来的更是寥寥无几,俊启宅是其中之一。再加上严格的等级制度、气候条件、风水要求等一系列文化背景,京城四合院大多是程式化的规矩格局,俊启宅却成了少有的异形四合院建筑群标本。我曾走过数不清的文保单位,保护情况有好有坏。而这一处如此高级别、又是如此高规格的古建筑,堪忧的现状,可以称得上是相当极端的例子了。
人到中年的胡女士,清晰地记得少年时大院里美好宜人的景象,记得她家的大北房,记得院子里的绒花,记得院里曾经住过的许多文化名人、老领导。那年代,住在机关宿舍大院的,是北京城颇有优越感的一群人。可是才过了多少年呀?翻了个个儿一样。如今出入大院的,有许多是外来务工的租户。他们不怕吃苦,甚至可以蜗居在窝棚一样的简易房里,于是这院里的简易窝棚越搭越多,越搭越乱。他们多是短期居住,打完工,可以回老家。可是院里的老住户,也只能在这样的环境里忍着,却无力改善自家的居住条件,除了在老屋前搭出一间小房,以占用公共空间和损坏文物的代价增加一点居住面积。毕竟故土难离,这儿就是他们的老家!
我们正挤在后罩房与前一排房之间狭窄的夹道里的时候,恰逢一家人接出院的老爷子回家,轮椅倒退着下那几级台阶可是费了劲。我们连忙退开让路,老邻居赶紧上前帮忙,空间窄得两人并排都伸不进手。几个人合力,总算把轮椅抬到平地上。
庆幸这所宅院的主体建筑基本还完整地保留着,修复的技术难度并不是很大,但我依然不敢去幻想它的未来,这其中,建筑以外的工作难度太大了。最现实的期望就是:千万不要着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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了东单公园(东单公园建于1955年)。 楼阁和假山的西侧,一带长廊贯穿院子南北,廊的一面有墙,开着不同形状的漏窗,现在早已经砌死了。廊的西侧原先也是一个方正宽敞的院子,北面一座垂花门,透雕着精美的花鸟图案;西厢,据称是一座戏楼。这个院落是宅子花园的主体,隔